选择做英雄的成本

20210724

（ 该作品已被删）

愿为五陵轻薄儿，生在贞观开元时。斗鸡走犬过一生，天地安危两不知

王安石《凤凰山》

王安石是个轴人。按照今天的某些经济学观点，我们还得反对他当时的一些政策。然而，他早就死了，他的政策以及他的政策所效忠的国家也早就死了。再谈政策得失，意义也是不大。上面这首诗，是他变法失败后写来自嘲的，说与其折腾一辈子最后失败了，不如还不要折腾，国家大事，管我屁事，不如做个富二代，生活在一个好时代，混混一辈子就过去了。人终有一死，这样不也挺好吗，非要折腾自己，也折腾别人，活着难受，死了还要被人骂，这是何苦呢？

没错，这是何苦呢? 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今天，人人都可以混混过一辈子，也不会饿死。绝大部分OECD国家是不会饿死人的。我也没说让你去做流浪汉，homeless，就是打个工，混个温饱，大城市买不起房就在小县城混混，哪怕是在中国，也可以过得非常舒服。晚上出去吃个小烧烤，周末开个破车出去转转，老婆孩子热炕头。上班时摸个鱼，回家刷刷“斗因”，看见明星绯闻了，点个赞再说了。

可是就是有那么一批人，他就是过不得这种日子，他非要折腾。要说是被穷逼的吧，也不是，我刚才说了，大城市买不起房可以去小城市，实在不行了，非要在大城市买房，也不是买不起，无非是加班辛劳996，起早贪黑过劳死，怎么也能攒一套房子出来。怎么，有千万的房产还不满足？你还想怎么样？ 想要开公司，搞一个产品和服务，或者想在某个领域有所成就？ 输了怎么办？输了你以上的这些辛苦可就全白费了，说不定还有大麻烦。

说到底，这个世界是按险分配的，承担风险是成为英雄的代价。问题是，成为英雄到底有什么好处？

在古代，我想没有到了饿死的地步，一般人也不会去当“英雄”，毕竟还是活着好。可是在古代，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，反正也是死，成为英雄或殊死一搏，也许还能成为帝王将相，荫蔽子孙呢，虽然期望低，底线却是绝对的零，无论如何，也可能有人愿意尝试一把。

而现代社会，虽然看起来商业英雄很光鲜，名车豪宅，社会名流，但其实如果考虑到风险，收获和他们的付出完全不成比例。看上去多少亿的资产，无非是数字，豪宅名车的话，论使用价值也没比老百姓好上几个数量级。更不要说再富的富人，也不过生两三个小孩（贝索斯生四个，马斯克五个已经很多了），而现代社会里穷人的孩子的死亡率也同样低，要在基因层面淘汰他们，恐怕还要几百年，而不是在古代社会里一次灾难，就把基因库清理干净了。有时候我还会认为开过好的车不安全，停车还怕被碰，不如开个破车来得自在。

而商业英雄所承受的一切，却是打工人的无数倍。每当风云突变，老板都是公司的顶梁柱，员工大不了做鸟兽散，难怪俞敏洪总要走在崩溃的边缘（笑）。你就算把孩子都安排到哈佛去，也不过比平民有1个数量级（10倍）的优势，绝不可能有2个以上数量级的领先——再加上穷人掠夺富人的税收制度，创业，可能才是在做慈善吧？

马云说，他最羡慕公司里的中层，一个月挣几万块，是最幸福的。他自己则“悔创阿里杰克马”。果不其然，他现在也许后悔了。现在再来看他的观点，其实是极理性的：一个月赚几万块钱，收入已经并不低，但是不可能是“决策层”。大公司的决策层，怎么可能挣这么点钱? 然而三五万块钱工资，却过得基本非常体面，大房子自然也不在话下，家庭只要不是穷奢极欲，一般的生活都很优越。而他可能在单位是个部门经理，手下还管几十个人，社会地位也有，就是没有“决策权”。没有“决策权” ，同样也就没有“决策责任”，永远不需要考虑公司将往何处去，公司出问题怎么办，遇到这种问题，及时上报才是尽责的表现呢。

而接纳中层上报的“决策层”，收入就是他的几十倍，上百倍了。然而，所有的决策压力也就体现在他们身上。然而，真的应该为开五百万的车，住一个亿的房而每天承担巨大的责任和恐惧吗？ 明显开五十万的车，住两千万的房，过得更加自在。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，甚至做到老板了，这个道理总不可能不明白吧。

所以我只能说，选择成为英雄，并不是为了钱。不然随时可以卖出股票下车。这些人选择不下车，显然是为了一种追求。就像是王安石那样，为了自己的理念而奋斗，虽然这种理念不一定是正确的，但总是一种理念，不然好好的做个太平官不好吗?

问题是，现代社会做英雄明显不划算了。

企业家的收益，超过了一定量就是精神性的，对于普通人，物质则有保底，已经没有折腾的必要。无论做企业家，做官，做到一定程度后，如果还想进取，就是献祭给理想。所承担的所有风险和责任后果，都是为理想燃烧自身。不然李想为什么要搞什么理想汽车呢，他已经很有钱了啊！

可是老百姓却不理解他们。老百姓还在用地主与农民的思维，把企业家斥责为资本家。也许企业家的一些行为确实与社会有所冲突，但是他们在今天这个时代完全可以不做。人家做这么大生意，真不只是为了买个豪宅炫耀。

我年轻的时候看《比尔盖兹日记》，比尔盖兹当时在书中怒斥“反垄断案”，说这就是有的人看见微软做成功了眼红，要来搞破坏。当然这也是一面之词，我认为也不全足信。好了，现在他把钱都捐了，这下总没有“私心”了吧? 可是一些美国的老百姓又说他沽名钓誉，要当“圣人”，是伪君子。实在没得黑了吧，找了个男女关系的事，女拳分子又拿离婚案说事。如果我是比尔盖兹，会不会“悔创微软”呢？

如果我站在美国人的角度，显然比尔盖兹、乔布斯、现在的贝索斯、马斯克，都是美国的英雄。他们以一己之力创新了科技，占领了技术和市场，甚至把自己的标准输出到世界上，为美国争取了利润和控制权。这些人应该是美国的伟人，都供奉到国会山才对。而老百姓就是不领情，找借口泼脏水，非要把他们批倒批臭，简直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！

如果一个国家，一个社会，诋毁做实事的人，逐渐没人做实事了，满朝文武只会扯淡，那这个国家也就快完了。社会大众“斗鸡走犬”的一生，还能过多久？

中国的企业家都是英雄

“在中国，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，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”

——刘慈欣

说了这么多，我并不想为某些行业，某些企业开脱，这些公司也许该死，因为他们确实侵害了社会大众的利益。

我不得不说，在这片土地上，虽然商业文明的土壤非常贫瘠，但是中国的企业家非常努力，克服了远比他们的国际同行更艰险的困难，发展到了今天，有的甚至可以说公德还是私德都无可挑剔。然而，社会对企业家阶层，对商业文明的态度，则仍然抱有很大的误解。有些利益冲突还被简单扣上了“资本家剥削工人”的帽子，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。

近期的事情我也不敢说，我就说个久远的故事吧。在2004年的调控行动中，当时取缔了江苏常州铁本钢铁厂项目，理由是存在各种违规行为。当时事实上经济也比较过热，高投资、高通胀问题也多，一刀切的处理可能也是无奈之举。

但在《大败局》中的几个细节却发人深思。当时的企业家戴国芳，原来是当地一家钢铁厂的老板，借宏观经济起飞的东风意图扩张，与地方做大做强的想法一拍即合。然而，事情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情况开场：“ （2004年）2月，几个新华社记者在江苏调研，调研题目是各地高尔夫和大学城项目占地问题。在采访过程中无意听人说”长江边有个钢铁厂”，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，记者们“直觉地”认为，建钢厂肯定需要大量土地，或许有非法占地的问题… ” 于是，文科生一折腾，就把一个大项目折腾凉了，企业，地方都承受了重大的损失，戴国芳先生还蒙冤入狱。后来事实证明中国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工业化进程，钢铁在后来暴涨，本来利国利民（可能有些程序问题）的好事，就是被少数多管闲事，或许从来也不知道怎么生产钢铁的，吃饱了撑的的文科生搞砸了。

而这个企业家呢，在当地是有名的工作狂，从不吃喝嫖赌，连个人消费也几乎为零，开个破车，住在村里，一心扑在工作上。去整这样一个企业家，不管以什么名义，都是有失公平的，也许文科生们会觉得这样可以调节经济，防止“过热”，如同今天调节“房价”一样。

还好后来戴出狱后并没有放弃，现在又拥有了一家千亿产值的大企业。这次他们害怕了，记者要采访一律拒绝，他儿子跟记者说，也请你们体谅我们的处境…

这哪里是一个“资本家”嚣张的样子？ 这样的做企业，不仅仅是做慈善了，简直是在做圣人。也许有些企业家房子住得高级一点，车开的好一点，在会上多说了两句，但是和他们承担的风险和责任相比，这些好处简直是一种笑话。

放弃也许是最理想的决定，谁吃饱了给你们开公司，鬼才愿意当企业家——这话真不是开玩笑，看看今天的欧洲，谁愿意去创业? 吃吃低保不挺好的吗，有钱了风险大，生活却没好多少，还要被人骂。最好就是发钞票，然后去中国买东西，做事情才是吃饱了撑的。

至于国家的前途什么的，管我屁事呢? 现在的某些社会，的确是“愿为欧美轻薄儿，生在二十一世纪，吃吃低保混一生，天地安危两不知”！

说到底，理想是个奢侈品。非要拿小人之心，拿市井的得失观去推测这些人，是庸俗低下的。也许企业家存在很多违规行为，需要依法管理，但是每个社会都要保护自己的比尔盖兹，乔布斯，不要动辄打死。混吃等死谁不会，南美国家混得什么样，大家也是有目共睹。时间长了，人心也就散了，谁愿意折腾呢，谁爱折腾谁折腾去。

可是，人类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生物，这和国家无关。很快人类就要体会到“社会的后进者对先进者的反叛“了。之前的每一次，都有英雄最终（在付出了很大代价后）把历史拉出泥坑，这次会如何，其实也未可知。

尾声

王安石早就失败了，他的敌人苏东坡也失败了，一样发了一通抱怨:“惟愿孩儿愚且鲁，无灾无难到公卿”。然而，无灾无难是不可能到公卿的。孩儿不管无灾无难，还是有灾有难，补不补课，要到公卿，除了靠科举，更要靠血酬。“但使我有洛阳二倾田，安能佩六国相印？”——在这个人人都有二倾田的时代，谁会去佩起这沉重的相印呢?

维德把反物质子弹交给程心后，他的目光”有什么东西熄灭了，永远熄灭了“。此时距离”前进，不择手段的前进！” 已经过了二百多年。56年过后，一切归于永恒的寂静。180多年前，另一批人则向其他方向启航——“自然选择，前进四！” 终于赢得四百亿年的生存。

如今的地球，可能已经没有这样一个新的方向。能否逃出生天，拯救我们的价值观和文明呢?

马斯克，只能靠你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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